Nichole.

骤然一夜
若能听萦半风雨.

我寄人间雪满头

No_one_cares:

唉其实我本人很喜欢这个

银瓶乍破:

他很聪明。

  

十二岁的狡啮慎也听见这句话,觉得脊髓深处窜升上来寒意。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教室角落上的空座位没有人。

  

甚至在他知道聪明这个词的意义以前,槙岛就已经圈定了它的定义。在日暮四散的教室里,即使他饱含轻蔑,也很容易地把所有的孩子聚集到他身旁。

  

而聪明的、总是流露出无害微笑的神明,偷偷地吻过他。他大气都不敢出,眼前的白发汇集成细密的光点,冰冷的嘴唇和前额。槙岛好像不认识他,但他吻他额头的时候不像吻宠物而像吻情人,这使他战栗了一下。

  

十二岁以后他没有再见过槙岛。聪明这个词随着情人一起消失了。这一年北方严寒,海的对面开始结冰。佐佐山拉着雪橇犬,他们朝雪谷尽头奔跑。

  


  

十六岁时他加入反叛军。反叛军的头目是宜野座的爸爸,即便如此宜野座在他们面前规规矩矩的状态也没什么变化。反叛军是很庞大的组织,疲敝兴衰存在了很多年,目的和口号都不很明确,狡啮一条丧家之犬,实际上只求混口饭吃,闲情逸致之余都交托给了佐佐山和他的麻将。

  

直到几年后政府的政策出台,让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当了“先知”,起着或真或假的领导作用,反叛军一下子找到了目标,甚至喝高了以后还要附上几句把他做成标本的废话。当天狡啮因和唐之杜吵架被剥夺了泡吧的权利在屋里喝酒。过几天才点开新闻,照片拍的不很清楚,似乎要遮掩什么的风帽,长长的巫盅一样的风衣坠地,敞开的领口骨骼精致。受了佐佐山的八成影响,狡啮这才发现自己首先熟络了这人的骨架身型,不禁狠狠地唾弃自己。他把眼神挪到那张眼睫低垂的脸上,风帽遮挡的几绺白发。虽然已有所准备,但他没想到聪明的神明真的从天上掉下来,出落成了一等一的妖精。

  

他摸黑爬进唐之杜的分析室,打印了几张照片。他把照片贴在墙上,然后跟着外出革命的军队离开了。

  

行动的目的很简单,端掉一个银行。问题的难点在于银行在一个孤儿院旁边。银行在如今高度发达的社会并没有过多屏障,而孤儿院,作为标准的反政府福利组织,却遭到了严守。狡啮和佐佐山分了两路,佐佐山从孤儿院地底下的地道钻过去,而狡啮那队,则负责待确认后进去端掉据点。

  

狡啮当然觉得不妥。且不论其后果,而且佐佐山基本是潜行废人一个。他等的焦急,于是掏出烟点上。掏烟的时候看见自己偷偷揣在兜里的照片,赶紧又往里掖了掖。

  

喂,狡啮。你看那个槙岛,怎么样。

  

凑过来的是藤原。他的幼时同学之一。狡啮的“你难道没见过槙岛”噎在喉咙里,他握紧了火机点烟,过一会才缓慢地吐了口烟,说长得不错。

  

他觉得自己的幻觉越来越严重了,已经会认为他们偵绞的目标是自己幼年旧友(友?)。也难怪是在色相污浊百分百的反叛军。

  

这会儿佐佐山连滚带爬地从地底钻出来,说遇上怪物了。

  

狡啮孤军深入(也是人手不够),隧道底下空荡荡的,反倒使他心安。他想是不是他呢,在他还没过二十岁的人生中,那是最大的困扰他的怪物,沉闷的刺目的吻。

  

幻觉。

  

他听见身后的声音。狡啮。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枪,然后灯亮了,他看清了这是在一个房间里,墙壁上槙岛被绑住了,眼睛亮晶晶的。

  

我他妈的又出现幻觉了。他看向地上血泊,猛地咬住牙,朝墙上扫射过去。孤儿院楼上都躁动起来,然而他意识到他对了,因为槙岛圣护并不在这里。他的“槙岛”的确是多愁善感的幻觉,而真实的槙岛是当今世界的神明。

  

现在这神明站在隧道尽头安静地垂头看着他。怪物的手上是他同伴的血,而他吻住神明的嘴唇。嘴唇很干很软,有夏天的晚光气息,他在反叛军的地下城里多年少见的雪。

  

他把烟头摁灭在槙岛肩膀上,皮肉焦烂的声音让他终于有了些活着的实感。

  


  

几个月后他们才将目标直接针对到了槙岛那里。其实这事情真的有这么紧要吗,设若槙岛死于枪杀,那么他们也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六合冢弥生来他房间取东西,狡啮忘了收拾,六合冢看到他墙上的槙岛的侧脸,于是夸他工作认真。

  

在地下与都市的交接--灯火繁茂的酒吧里,六合冢拿起了她多年没有碰过的吉他。前天佐佐山在一次没有意义的突袭中故世。狡啮并不确定六合冢和他有什么交情。但终究人死了是风雨曾然共被眠的晤念,他们只是缺少这样的希望而已。

  

他点了一杯酒。多年前就被禁止的物什,却让他想起佐佐山。小时候他们还生长在阳光底下,像某种环绕天体的光亮,佐佐山和他去做各种各样禁忌以外的事。但那些事情如今看来又过于平常了,甚至不如那一个冰冷的吻。但到底如何,人心是要较神性温暖的。

  

手上的杯子被人劈手夺走。他嘟囔着埋怨了一句唐之杜,然而唐之杜不会拧过他的脑袋吻他,如同撕咬夜里的机器轰鸣、巨大吊床。他短促地笑了一下。

  

槙岛在他对面坐下。他如他所愿,抬起头盯着他看。槙岛这时候摘下了帽子,单单露出形销骨立的锁骨,浪的地方也使他心慌。槙岛拿舌尖滚过酒杯边沿,液体滚过他喉腔的时候那个结微弱的颤动,看的狡啮心烦意乱。

  

六合冢的乐声响了些,撕心裂肺的。槙岛玩味地看着他。

  

你想吻我吗?

  

什么?

  

他们看不出来。槙岛慢慢地说,地下城、反叛军……先知系统,只是运行轨迹上的傀儡而已。

  

按他的设定,这时候狡啮应该追问下去。但他还是放弃了,有千言万语想要核实,最终是哑口无言。手上施力把槙岛拉进自己怀里,敌人的关系陡然破灭,这时候他坐在他膝盖上,他们共享一支烟。

  

他没有吻他。日暮将息的时候,他掐住了槙岛的脖子。有很多人想把你做成标本。我觉得如果我来也不错。他贴在槙岛耳朵边上说。他们身上还粘稠着伊甸以东或南的光线。槙岛脖子雪白,上边一块吻痕,明丽招摇如冰淇凌融化。触手的皮肤很软。很冷。

  

槙岛猛地拉住他的手。狡啮嘲讽的话还挤在唇边,在过于晴好的金色光圈里沉默下来。他们习惯于在槙岛的房间里做,被供奉为神灵的人的住处过于空旷,同时却有整个空间最佳的采光,然而是照不透他的心。狡啮掐着他脖子逼迫他抬起头来,他突然体会到那些信众的心情,他不敢和他对视。于是他强硬地舔砥过他双眼。他太想杀了他,然而又恐惧于独活,和其后过于漫长的冬季。

  

槙岛诱引着他的手来到他的脖颈间。神明睁开眼睛,嘴唇温热,求他杀了他。

  


  

夏天到来的时候不如他们所预料的那么艰难。唐之杜会叼着烟坐在台阶上发呆,物资还算充盈,只不过是革命以过于期艾的方式进行,前夜刚刚说捉到了槙岛的住处,早晨狡啮手里就捏着一张纸,已故者名单,密密麻麻七十四个名字,有时候他会怀疑唐之杜是如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整理出来这样长的名单。

  

新加进来的小姑娘叫常守朱。性格过于顽强,理论上和狡啮八字不合。但他们渐渐变得熟悉,多半时间是狡啮沉默着听她分析槙岛的动向。常守唯一困惑的地方在于为什么迄今仍然发现不了槙岛的住处。狡啮这时候就勉为其难地附和道,死了很多人,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当天晚上狡啮做梦。梦见十一二岁光景,日暮的游乐园,槙岛背对着他从摩天轮顶上打开窗子跳下来。潮汐一样的夕阳像玻璃碎片扎进他脚背。流了血。但或许是槙岛坠楼的时候血溅到他脸上。

  

唐之杜看他近日失眠,于是拿了瓶酒问他怎么。狡啮侥幸心理作祟,问她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个白发小孩,很受同学欢迎。唐之杜确认一样在资料库里查过一遍,然后说有啊。

  

新计划按常守的推断进行。这时候已然将证据搜集全了,即使狡啮不从中作梗,也没什么逃脱的办法了。他有些怀疑先知系统是否已经找到了新的人选,因为全知全能如槙岛,并没有做出反应的意思。

  

唐之杜担心他惶惶不安,于是又说你没必要太担心,那个女孩子多年前就死了。虽然是死于大火,但是只是意外而已。梦见小时候发生的不好的事也是正常的。噩梦而已,他们的人生已经是一圈噩梦了。

  

常守朱这天找他聊天,终于切到了槙岛的童年这个话题。她说看上去像是没有童年的人啊……从小被关在铁笼子里,不被寄予期望的怪物。先知系统的做法也太难以接受了。常守抱着膝盖说。这么想,虽然杀掉他的做法是正确的,但是没有人性和道理可言吧。

  

那天他打着泡吧的名号去见槙岛。槙岛的头发留长了一些,整个人温柔体贴,真的像块神仙料了。似乎当这个位置对他而言只是能喝最好的酒抽最好的烟。槙岛每天睡三个小时,瘦得形销骨立,不知道是成心还是无意保持那样妖精作古的骨骼。

  

他拉着槙岛手腕。腕骨上还留着上次的疤痕,使他想起夕阳一样的碎玻璃。他试探性地说道,你很聪明。

  

槙岛笑。从来没人这么说过。

  

槙岛的手骨节分明,拿起烟的时候像个艺术品。他在狡啮失神的眼睛前头晃了晃火机,然后把烟送进嘴里。

  

他凑到狡啮跟前问他要抽烟吗。狡啮低下头,倾着身子来渡他的火。

  


  

他们总是在寻找某种牵系。很早以前就失去的某种信心,足以支撑人苟活的某种信心。他想到底是他幼年太缺失爱了,还是如今的情绪匮乏到让他只能对十二岁以往的不确定性造假。

  

他太记挂这些事了,最终也沦为了运行轨迹上的某刻停表。十二月的深处,他第一次觉得天空有全息影像一样造假的嫌疑,蓝色像某种巨大的渔网。他仿佛在海平面以下往上看,海底的人撒了手。

  

那天是圣诞节吗。街上的灯火很辉煌,那就不如这样推测。即使是像反叛军这样无组织无纪律的军队,那天也严肃起来,或许是因为知道了结局,血和人间白骨堆砌成的道路上,狡啮走过来,手里唯一的明火是烟。

  

槙岛坐在沙发上等他。他少见的没有穿风衣戴风帽,挂了一件色调温暖的森绿毛衣在身上,然后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十二月的光。他说这很有趣,虽然是我期待已久的事情,但是总觉得有发生过的记忆。

  

狡啮长久地站在阴影里。他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之一,是能否把他的样子长久地刻进自己身体里。

  

最终他抬起头,回忆起了某些事情,像是童年里的故事,那个笑容灿烂的、偷偷吻他的女孩,他已经逝去的对情人的记忆,和佐佐山逃进深山里的那场雪崩。在还存在麦田和夕照的年代里最长久的风雨交叠,槙岛圣护背对着他,跪在散发出腐烂气息的大地上,求他杀了他。

  

狡啮桑,槙岛笑着说,是那种聪明的、无害的笑。你杀了我,弑神者逃过被渡劫的危险,是可以得到幸福的。友情、亲情……只要你愿意。

  

他知道槙岛是故意遗落了那一样东西。但他的手还是不停地颤抖着,但他咬住牙如同握紧点烟的火。

  

这一次他如他所愿。

  


  

狡啮慎也最终和过去告了别。他流浪异乡,临走前对着唐之杜发誓再也不要回来。唐之杜冷淡地说好呀好呀,最好你也能忘个干净。

  

狡啮还是离开了。他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忘干净,但他宁可相信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被取代的。他找到了那个死在大火里的女孩的照片,并不温柔可爱,而是很孤独很凌厉的美,也似乎只适合死在大火里。

  

那么槙岛呢?他已经记不太清他的名字。同所有离走异乡的人一样,他必须付出这样的代偿。但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求之不得,即便他很清晰地知道自己的可笑之处,他孤独离散如夜里孤兽,爱的是没有办法爱人的神明,为了欺骗自己甚至将他套进记忆深处最真实的人间情谊。只不过他已经失去了人间了,他所有的情谊也蒸发了,神明的预言第一次失效了:他只获得了那一样他遗漏的东西。

  

他把照片放在枕头下的每一晚都梦见那样十五六岁的冬季,朝深深的雪光中走去,佐佐山大喊着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回头。

  

神祗白色头发金色眼睛,肩上落了几片雪,在漫天琉璃世界中朝他望过来。

  

这一次神明没有笑,但眼神情深不寿过及瘴海。狡啮慎也在刺目的雪光中折断膝盖跪了下来,这一次他遂其心愿,世间苦难浇湿双眼,

  


  

他也留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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